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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节(1 / 2)





  在这些或偶尔或筹谋许久的事件背后,有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浮现,他们一个姓祁,一个姓庄。

  庄恪是为着什么,祁陆阳很清楚,越清楚,他就越介怀、越恼怒。各种情绪堆积到最后,一齐爆发,他在陆晚面前失了言。

  祁陆阳确实是想过跟这祁元善和庄恪死磕的,可现在他无所谓了。如果可以,他愿意放弃钱财,地位,志向,野心,仇恨,来换取一世安稳。因为他祁陆阳要有孩子了,和最最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,他心甘情愿会抛下所拥有的一切,带着娘俩回章华去,他们会在昆禺山脚下的院子里成立家庭,一日三餐,朝朝暮暮,一起将孩子抚育成人。他和陆晚会拥有很多个相互依偎的日夜……在祁陆阳对未来最美好的设想里,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。

  他甚至开始想象,自己和陆晚的小孩,会更像谁的模样?如果是个女孩,会不会像小时候的陆晚一样,大眼睛,长睫毛,脾气不好,但天生惹人喜爱;如果是个儿子,祁陆阳会带着他爬树,抓鱼,教他哄心爱的姑娘高兴,做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,不让喜欢的人泪。

  这一刻,祁陆阳凉了快十年的心,又重新热了起来。

  默然地观察了他的神色一会儿,陆晚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。她能看出来,祁陆阳是期待的,甚至是激动的,可这种注定落空的情感,除了讽刺,一点意义都没有。将化验单拿回来,陆晚问他:“就这么高兴?”

  祁陆阳不言语,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。他想抱住陆晚,先说对不起,不该瞒着她换了药,可是他也想告诉她,自己是那么地爱她,爱到深处生出恐惧,生怕她离开,不得已用孩子来作为绑架……可祁陆阳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,陆晚推开了他,然后当着人面将化验单一点点撕成碎片,语气冰冷:

  “陆阳,这孩子已经没了,刚来就没了。”

  她只用几句话就把事情原委说了清楚,男人一脸不可置信,自言自语:“没了?就这样没了?我们的孩子,没有了?”

  祁陆阳一边喃喃着,箍住陆晚腕子的手上不自觉就用了十分力气,像是要将它捏成粉粹一样。

  从身到心都痛到麻木的陆晚,神色间只剩下近乎冷酷的镇定与嘲讽:“也是奇怪,我每天都在吃你给的药,为什么还是怀上了呢?更奇怪的是,咱们的孩子这么顽强,避孕药都拦不住,为什么偏偏在着床这一步,没扛过去?”

  “陆阳,你说说,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”

  祁陆阳哪里知道什么答案,他已经连知觉都要消失。在他脑中畅想了十余年的美梦,已经于顷刻间化为乌有,他自己也想问问,为什么,为什么。

  “我来告诉你为什么。”陆晚说到这一句,前倾身体,死盯着祁陆阳的脸:

  “因为这个孩子知道,有个人,不配当它的爸爸。”

  陆晚这话说得极重,好似硬生生往祁陆阳心上插了一刀。

  祁陆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心口滴血,喉咙恍惚间能尝到丝丝甜腥。前十年,他经历过的至暗时刻并不少,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痛得彻底。痛极之下,祁陆阳心底忽地涌起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。不再跟陆晚玩什么过家家似的你推我拉的游戏,他用蛮力将人拽到了佛堂里,说:

  “我不配是吗?行,我就让你看看,什么是真的不配。”

  佛堂里烛光摇曳,映照得男人冷峻的脸上忽明忽暗,他的轮廓在阴影中接近扭曲。

  “这个是我的生父祁元信,这个是我哥哥,祁晏清。”祁陆阳强行拉住陆晚的手,一一指认,“祁晏清身体不好,需要肝移植。那年,祁元信找过来,说要拿开元的股份来换,让我做供体捐肝,我答应了,也配合做了配型。中途一切顺利,可是……我反悔了,就在手术前一周。”

  “祁宴清很快病死了,没多久祁元信也死了。他们一走,我成了开元名正言顺的继承人。”

  听到这里,陆晚已经忘了挣扎,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祁陆阳,对方也在看着她,不解释,不辩白,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闪烁着。

  “怕了?”祁陆阳继续说,“我手上的人命还不止这些。在美国读书那年,我伤了一个朝我举枪的老太太,他是房东的母亲,八十多岁了,拿枪时手都会抖。我当时用的霰/弹/枪,没打中要害,但是弹丸全嵌进了老太太的肩膀和手臂。一共二十多颗,根本取不干净,她没两个月就死在了医院里。警察认定我是正当防卫,不用付出任何代价。”

  陆晚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起来。她想松开手,祁陆阳紧紧反握住,不容拒绝地拉着人走到邱棠的照片前:“我妈是自杀走的,因为她不想拖累我。这么算来,也怪我。”

  “你看,你说得一点都没错,我祁陆阳生来就是个煞星,能活下来靠的都是运气,不配拥有幸福,就连我身边的人也跟着受苦。那个孩子……它很聪明,所以选择不来受这份苦,它自己走了。”

  祁陆阳试着用手抚了抚陆晚的脸,绝望又深情:“但是迟迟,我独独不会放你走。”

  陆晚还在消化着他刚才说的那些。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男人,他,已经不是记忆中夏日骄阳般的磊落少年了,这个人手上沾了血,心上蒙了尘。

  “你确实不配。”陆晚甩开祁陆阳的手,“陆阳,你不配当我孩子的爸爸,更不配当我爷爷的儿子,你不配姓陆!”

  说完这些,她拖着快要被掏空的躯体上了楼去,如死人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,听祁陆阳在楼下疯狂地砸东西,听帮佣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刺耳尖叫,听何嫂哭着说:“您这是何必呢?何必呢?”

  何必呢?陆晚也在心里问着。

  砸完东西,祁陆阳不顾何嫂劝阻,胡乱拿了把钥匙,踉踉跄跄地就往地库走。开着车,脑子眩晕不已的他在三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,暮春的夜风灌进车内,吹到男人身上,又从他空落落的心窟窿里贯穿。

  天大地大,万家灯火,祁陆阳像是个飘荡着的孤魂野鬼,无处为家。

  *

  后面的十来天,陆晚没出过祁家老宅。

  一方面是祁陆阳不让,另一方面,陆晚自己也没有气力。日复一日、明显与寻常经期不同的疼痛袭来,她连起身都难,时睡时醒的不规律作息更是让陆晚的脑子变得混混沌沌,她的身上总是被层层冷汗覆盖,吃了止痛药后更甚,虚脱之下,已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。

  虽则医生说陆晚这算不得小月子,不需要特别调养,祁陆阳仍是让何嫂好好照料,天天炖汤炖补品,可她一天下来只吃得下一小份食物,吃完又躺回去,几乎要烂在那张床上。

  其间,祁陆阳也许是忙于公事,也许是别的原因,很少在老宅出现。陆晚只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他回来过,男人小心翼翼地躺在女人身侧,用干燥的手掌圈住她的腰,温热唇瓣试探一般地落在陆晚的耳际和肩头,嗓音里尽是疲惫与困顿,以及不容错辨的郑重。

  他一遍遍地重复:“迟迟,不要离开我。”

  陆晚其实是醒着的,只是不想睁眼。

  等一个多星期过去,陆晚身体里的血终于流干净了,虽然苦痛没有跟着一起消失,她好歹能自己下床,拉开窗帘见见久违的太阳。

  这天午饭时分,祁陆阳依旧不在。何嫂添了碗阴米猪肚汤搁在桌上,人没急着走,静静地站在一旁。陆晚看向她:

  “有什么事儿,您直说吧。”

  “陆小姐,我老太婆也七十来岁了,不怕讨人嫌。您那天和二少爷吵架,我冒昧听到了几句。容我说句实在话,二少爷是有不对,但您那句‘不配’,还是过了。”

  “二少爷是谁?这个家里,我可只认识一个叫陆阳……不,叫祁陆阳的。”陆晚无理取闹地说完,吃了口东西,慢条斯理的动作中透出股怒气,显然对何嫂的话十分不悦。

  她继续问:“而且,什么叫过了?陆阳做了过分的事,我就活该不能有脾气吗?”

  绕开她孩子气的话,何嫂说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只是对于你的小叔叔,陆阳来说,‘家’和‘孩子’这两个词,意义不一样。”

  “哪里不一样?”

  何嫂没纠缠在这个字眼上,只说:“十来年前,我曾经得了老祁总的指示去过南江几次,当说客,好把陆阳接回来,因此跟陆老爷子打了几回交道,他是个很热心的人,良善,宽厚,我印象很深。”

  陆晚脸上松动了点:“我爷爷一辈子没做过坏事,对谁都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