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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5节(1 / 2)





  想着那天晚上,阿俏用一辆黄包车推着沈谦,深夜来敲他家门的情形,狄九当即伸手挠挠后脑——那个时候,他就已经认准了,眼前的这对年轻人,铁定会排除万难,在一处厮守的。

  “我是不是该改口,称‘沈太太’了?”狄九迟疑地看了一眼沈谦。后者却笑着摇了摇头,说:“狄九叔莫怪,我的阿俏,永远都是阮家的阿俏。你便继续称呼她阮小姐、阮女士,也没什么,我不会见怪。”

  狄九就又不懂了,疑惑地看看两人:难道嫁人之后改随夫姓不是惯例么?

  可是见到阿俏听了这话之后就扭头望着沈谦,笑得甜美,狄九当即想:管它呢,只要小两口过得开心,管它谁跟谁姓。

  当年沈谦受伤,阿俏陪他在狄九处养伤,两人多受狄九照拂,狄九将这两人当子侄般看待,见他们如今好得像一个人似的,十分开心。

  阿俏便问起狄九过往情由。

  当初狄九离开省城,是为了赶去昔日爱侣的坟上看一眼。之后他随即离开家乡,本想回省城的,却阴差阳错来到了上海。

  “对了,阿俏,我险些将重要的事儿给忘了!”狄九一拍后脑,心想,险些误了要事。他连忙对沈谦说了一个地点,沈谦二话没说,便去取车,随即他驾车带着狄九与阿俏,穿过灯红酒绿的大上海,来到租界边界上的一处弄堂外面。

  阿俏一下车,先抬头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,扭头问狄九:“是他?”

  狄九点点头,说:“他就在这弄堂里面。这几天有些洋人过来找他,问他要不要赚钱,还要他两天以后到锦江饭店外面去等着。刚开始他看在钱的份儿上也就应了,你也知道,上海这地方,帮里还有老有小的,花销挺大。可是后来他听说了你们和洋人打擂台的事儿,就总觉得不对……”

  狄九年纪大了,说话总是车轱辘似的来回来去说。

  可是阿俏却似没有将他的话全放在心上,而是继续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,然后挽着沈谦的胳膊,小声说:“士安,我们去看看,我觉得……很好闻!”

  沈谦自然不会拂她的意。

  两人并肩,走到弄堂深处。

  而那香味却越来越浓。

  只见一爿柴爿小摊,摊子的一头煮着滚水,另一头煨着高汤。一个身材挺拔健硕的年轻人正麻利地在摊头前面忙碌着。

  阿俏他们并不是唯一的食客,前面还排着七八个人。甚至有些人是端着一只小精钢锅直接来买了吃食带回去的。

  “两碗小馄饨,帮我盛在这只锅里,要多放开洋!”有人冲那摊上忙碌着的年轻人招呼。

  年轻人一开嗓:“好嘞——”

  嗓音悠悠地在巷子里回荡,那声音,那腔调,始终有一股豪放不羁的味道。

  他一回身,一瞥眼,见到阿俏,手下忽然慢了一点,却随即咧开唇角,脸上洋溢出不服输的笑容。

  这人,不是别个,正是当初“味压江南十二州”的卫缺。

  当日他一时心急,不小心败在阿俏手下,后来又发现自家帮里的兄弟,往饮食中加帮中严禁使用的增味粉。卫缺因这双重打击,终于离开省城。只是没想到,隔了这许多时日,他们这些人,竟然在上海重见了。

  卫缺这个柴爿馄饨摊,做得吃食不复杂,就是小馄饨。鲜肉小馄饨,汤头则是棒骨熬了大半天的鲜汤,配料也足。只不过上海这弄堂人家,大多吃的清淡,不喜加辣加咸,只喜欢那一股子能鲜掉眉毛的“鲜”气:现熬的鲜汤里撒一把开洋,放两片紫菜,最多再撒一小把葱花儿,一只只薄皮小馄饨在汤里漂浮摇曳,馄饨馅心若隐若现。这样一碗,是绝美的宵夜。

  少时轮到阿俏与沈谦,阿俏望望沈谦,沈谦便对她点点头,示意一切由她做主便好。

  于是阿俏言语里带着豪气,对卫缺说:“卫老板,红油抄手有么?”

  卫缺没想到她竟会问这个,微愣之下也长笑一声回应:“有!当然有!红油抄手,怎么能没有?”

  阿俏与沈谦等了一阵,见卫缺匆匆收摊,将两人带到他的住处去。

  卫缺的住处是个挺敞亮的小院子,与昔时一样,这里依旧住了不少老人与孩子。

  卫缺将沈谦狄九等人匆匆迎进来,请他们在院子里一张八仙桌上坐了,自己则到厨下去,少时端了三个大碗出来,每个碗里都盛着红油抄手。

  三个碗往狄九等人面前一顿,狄九毫不客气,二话不说抬手便吃——这红油抄手的家乡味道,对狄九来说是异乡最好的慰藉。

  沈谦却望着阿俏,等她指示。

  阿俏尝了一只抄手,登时满脸喜色,说:“很好!”

  她望着沈谦,又说:“你试试,不算很辣……”

  沈谦当即尝了一口,阿俏下半句这才说出来,“不过有点儿麻!”

  沈谦尝了那只抄手,默然不说话,模样表情稍许有点儿古怪。阿俏赶紧伸手,将顿在八仙桌上的茶给他倒了一盏,送到他手里,然后好言安慰:“没事儿的,多尝试几次,你就知道好吃了!”

  沈谦缓过劲儿来,顿时也笑道:“确实是好吃!当真觉得味道也是能有冲击力的。”

  他一转脸望向卫缺,冲他点头:“能让人体会这样的味道,我今晚不虚此行。”

  卫缺听了这真心的夸赞,登时也笑了,露出两排白亮整齐的牙齿。

  几个人围着八仙桌坐着,天南地北地聊起来。

  阿俏这才知道,卫缺从省城出来之后,果断精简了他麾下帮众的人数。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,又不服帮规约束的,索性都逐了出去。虽然卫缺这里剩下的,老的老,小的小,但是人人齐心。在上海这样的地方,做饮食的人很多,但是机会也同样多,于是卫缺就决定留下来,如今正在艰难立足之中。

  至于洋人的事儿,卫缺也将情由一一说来,只说是洋人近来在上海专门寻像他这样的,专做小本生意的,甚至是平常时候只做一两件吃食的厨子,说是让两天后到锦江饭店去。

  “你与人比试的事儿我都听说了。上海这里人将你传得神乎其神的。”卫缺大约将阿俏当了一辈子的对手,对她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,稍许有点儿敌意。

  “然后你就觉得,阮小姐,其实水准也不过尔尔,对吧?”阿俏开玩笑地说。

  卫缺被她这样一打趣,反而不好意思了,顿时有些羞涩地挠着头说:“不不,能让洋人认输,尤其是那东洋人,你真有两把刷子!”

  阿俏双眼一转,她已经隐约猜到洋人在打着什么主意了。于是阿俏笑望着卫缺,压低了声音说:“卫老板,你想不想,也在洋人面前露一手,教他们也尝试尝试,知道咱们中华饮食之中的‘味道’,能够千变万化。即便是街边最普通的,做饮食的人,手下也能诞生最不平凡的‘味道’?”

  卫缺双手放在桌上,身体往后一仰,仰天一声笑:“今儿请狄九叔出面请你,就是因为这个。阮小姐,这种好事,你若是不叫上我卫某人,这才最是不厚道的!”

  当下双方将诸般细节一起都推敲一遍,阿俏还提点了卫缺不少注意事项,将那些洋人很难接受的味道、口感,一起都说了一遍。最后她说:“要洋人尊敬咱们的烹饪手段,得慢慢来,从他们可以接受的食物入手,不宜操之过急。”